彼岸之河

习作——万有引力

昨夜一夜暴风骤雨,雨水的白噪音传进屋内,不知持续多久,屋里的人和白噪音已融为一体,他终于在金灿灿的灯光下放下酒杯,目光所及之处,世界的热量开始溶解于雨液中,大自然似乎对过程本身无瑕在意,可坐在我对面的这位男人对此格外关注,导致一杯酒在金色灯光下引发的联觉,在跳动的雨水中又显得不那么迷人了,片刻之后便被他抛去脑后,他看雨看得入迷了。

“所以你说那座桥到底存不存在?”对面的先生叫李琦,他是第许多次问这个问题。

“或许我们还能找到其他证据证明它的桥墩曾经是红色的。”

“昨夜一夜暴风骤雨下来,我已经觉得这个问题不那么重要。”李琦补充说。

太阳刚刚露出光泽的时刻,可以料到,一些幽暗之事物又在昨晚偷偷爬出地面,静静地上演,可是我们肉眼并看不见多少幽暗事物,那些无时无刻发生的,无处不在的幽暗,于是我们就像大部分人一样假设什么也没发生。就像刚刚一只雨中失魂落魄闯进地飞蛾,还来不及扑向金灿灿的吊灯,被我一掌拍飞了,并没有人看见这一过程,也没有人在意飞蛾。

“下雨的坏处就是总有飞蛾飞进来。”李琦目光依旧在凝视窗外暴风骤雨。

“是啊,我刚刚打跑一只。”我把一个没人注意到的事件刚刚告诉了李琦,于是李琦知道它了。我和李琦其实也很多年没见了,自从很小时候李琦随家人去大洋对面上学生活以来,我们只有偶尔通话,当然童年快乐记忆依旧牢固的保证了我们的友情,或许我是他在国内为数不多珍贵记忆的参与者,李琦一步步第长大,直到研究一门二战后逐渐失传的语言多年后,还记着我。李琦经常说,恰恰因为他很小就去异国,那些童年的记忆更像是另一个世界发生的故事,记忆是唯一能证明他们存在过的线索,尽管它们在脑海里的画面一点也不像真的,以至于常常回忆起来竟会惊叹道“世界上竟然发生过这样的事件。”或许是因此,我才作为他记忆共同的纽带之一而更加珍贵。

尽管如此,他回国第一天我热切接待他后,他最感兴趣的事情还是令人一时摸不着头脑。他竟然要不顾一切找一座红色桥墩和红色桥架的桥,据他描述那座桥的桥塔也是红色的,夜晚有种灯红酒绿的感觉,他很小时候就能体会到这种灯红酒绿的氛围并常为此陶醉,尤其是他注意到雨天世界的灯红酒绿会投射到地面上倒影。多年来他记忆里一直有幅画面,是深夜路过雨天桥塔下地面刚浮现一层浅浅积水,看到有一女子半坐在桥墩下哭泣,积水的光泽又反射到女子面孔,女子也把身影投射到积水的倒影。就这样一幅简单的画面,他竟然像被电流击中一般,长久地保留于脑海,每每想起,不由感触良多,又久久沉醉其中,又想掩面叹息,自己并不知此中有哪些令人不禁叹息的。

那天李琦乘坐飞机回到辞别以久的国内,中午我就接到他电话,他说最近发现了一部有关那门死亡掉语言的文学作品,相关的语言研究者大约能看懂一部分内容,但破译剩下部分却是困难的。从有限的信息看,里面描绘了一座小镇的灭亡,作者缺把小镇毁灭的根本原因归结为万有引力,作者用复杂的织体将万有引力和毁灭的细节融合成一幅完整图像,叹为观止,文本进行到三分之一处遇到大量未被破译的生词,李琦不知道作者为什么虚构的复仇者突然出现在红色桥塔下,李琦不知道死去的语言接下来描绘了什么场景,只是里面频繁出现了词汇“哭泣”。于是李琦在一个听韩裔苏联人维克多崔歌曲的某个夜晚,想起自己记忆中红色桥塔下的女子,他闭上眼睛,在空气中杜松子香气弥漫明显减弱时,已经订好了回国的机票,他便放下手头资料,资料里是一门死亡语言曾经最有希望的文学天才某未完成作品,在它变成著名作品之前语言已经提前枯萎成研究室里的材料。

正如万能的万有引力带来了雨天,它也让李琦乘坐的飞机再次降落于中国。

我仔细听他描述了那个记忆画面,发现不太容易推测出那座桥在哪,因为这座城市分布着几条河流和十位数的桥,大大小小散落在城市四方,其中还有好几座设计地雷同。我想了半天,只想到两座红色桥塔的桥,我就带李琦寻找记忆去了。

两座桥离得挺远,一座在东南角而另一座在西南角,我们先去前者,李琦一看到就断定不是这里,显然它的桥塔又低又矮,整体局促的布局令我看起来也觉得不是它。我们立马乘地铁又去西南角,地铁的路程漫长而枯燥,李琦在地铁中已经听完维克多崔一整张专辑《最后的英雄》而地铁还剩下五六站,他为了打发无聊就抛给我个命题“从理论上是否掌握一门语言足够多的材料,就可以任意将它们破译掉?”。而此刻我正发呆,望着地铁隧道的空旷黑深,听地铁飞驰带来地呼啸声竟然产生了某种不好预感,我说不上来预感里蕴含着什么画面什么信息,只知道它令人如此不适,直到它被李琦突然抛来的命题打断,我猜测预感有时只是人听觉处理信息后的错觉。我第一反应这命题更像有关形式逻辑的那种奇怪问题,严谨地分析它显然不可能,我随口说:“我认为能,未来人只要足够智慧,总会找到看似无关信息间的联系,只要他们能掌握关于它足够地背景,再分析词频规律什么的总会找见突破口,就像那本难以被破译的小说,它描绘了为什么小镇的毁灭是因为万有引力。”

“那么一座语言的诞生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呢?”李琦问我。

“因为人类掌握地信息必须整合成另一种形式。”我猜道。

李琦突然不认真起来,可能是地铁马上到站,他对于打发无聊的需求不再太过旺盛。半开玩笑地说:“我觉得是因为万有引力,不论语言是为什么诞生,一个结论是无需证明的,既世界上如果没有万有引力,就不会出现语言。“

这时我又听见地铁呼啸的声音,它之前带来的不安再次袭来,看来总会有些感觉是阴魂不散的,我心想。

“万有引力诞生了人类,它终将毁灭人类,就像一座小镇的诞生和毁灭,也像一门语言的诞生和毁灭。李琦说,根据同时最新试图地破译,小说结尾描绘了复仇者在雨中桥塔下复仇到关键时刻,天降大雨,淹没了桥面,万有引力中的雨水有时候就是一种终结,一门语言的杰作在它没有出名之前,世界上最后一批语言使用者就在二战中死于炸弹,李琦突然觉得语言本身就像桥塔下的复仇者一般。

我们走出地铁,随之结束这场荒诞的对话,我们终于来到西南角第二座红色桥。

“也绝对不是它。”李琦说。

“那这座城市就没有红色的桥了。“我说。

“万一它不是红色的?可我不可能记错啊!”李琦说。他又再次描述了它的形状。

“那时候你还那么小,怎可能把形状记得这么清晰?”我问。

“因为它对我触动太深了。”

我好像想起一座桥很类似,可它并不是红色,就问李琦要不要去看看,因为这时候已经乌云密布眼看要下雨,最后我们决定还是去看看吧。

两个人的身影在移动,从一座桥到另一座桥,乌云越压越低,城市依旧车水马龙,灯红酒绿,尽管它不可能永远这样下去,但我们很快就会走到另一座桥。

“就是这儿,我很小很小时候在这里看见哭泣女子背影。”李琦指着蓝色桥塔说,可没多久就下起暴雨,我感觉他有点神经质,就仓促带到小酒馆休息去了。可雨却怎么也不像有停的可能,我抱怨道:“你瞧,为什么找个莫名其妙的桥,咱俩都困这儿了,这可如何打发时间?“

直到后来,李琦又回去研究那门倒霉的语言去了,我也忘记掉那晚我们是如何打发掉倒霉的夜晚,我唯独记得第二天早晨,一夜暴风骤雨上了新闻,它过于猛烈甚至漫上不远处蓝色桥塔,我和李琦后来还有断断续续的联系,我问他还想不想遥远记忆中桥塔下的女子了,他说不怎么想了,因为那天实地过去才发现桥塔其实是蓝色的,就感觉它不够真实于是失去兴趣,要么那座红色桥塔和哭泣女子压根就不存在,只是蓝色桥塔恰好长得像记忆里的红色桥塔而已,李琦还分享了最新工作上的进展,他说语言破译越发顺利起来,小镇在万有引力中毁灭的故事有希望被出版成英译本,因为出版商也认为它是杰作,大家都没想到一门使用者寥寥并且上世纪四十年代就失传的语言中,会有如此遗珠,最后还被成功解读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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